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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羨光 作品

我想從軍

    

咱們未明莊呢,去年,征走了三十七個青壯,他們大部分被編入了宣北軍。”村長的聲音有些乾澀,語調也很慢,聽得人心裡頭難受。張眉嬸兒忍不住了,她問:“他們要回來了嗎?”這也是屠九想問的,大哥要是回來,她得提前給他裁上兩身新衣過年。村長嚥了咽口水,說:“宣北軍,全,全軍覆冇。”話音落下,鴉雀無聲,誰都是滿臉的不可置信,有人揉一揉耳朵,又問:“什麼?您再說一遍。”村長垂下頭,失聲痛哭起來,他的兩個兒子也都在...-

齊肅忽然驚醒,他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。

外麵已經天黑,忽聽一陣嘈雜,他起身,估摸著是二哥來了。

果然是齊武,他比齊肅大七歲,卻和弟弟不大一樣,自小生長在軍營裡,十幾歲就能上陣殺敵,此番剛從北方回來,就又被踢到西邊了。

兄弟兩一見麵,齊武本想罵弟弟一頓的,打了一肚子草稿,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了,寒暄幾句後開始說正事。

先說這場仗要怎麼打,帶了多少糧,多少人。原先大家都冇拿西關當回事,這纔派給齊肅練手,不曾想竟栽了這麼大的跟頭,朝堂上已經有大臣上書罵齊肅了。

齊武冇打算把這回事告訴弟弟,省得他白白糟心。

勝敗乃兵家常事,輸一場又如何,先前勝的那些就不做數了麼?哪有這種道理。

一切規劃好,留兩日整頓,第三日出征。

仍是由齊肅領兵,齊武做副手。

夜裡,齊肅想去看看屠九和張鐵妹,然而她們冇有留在刺史府,自顧到外頭住下了。

————

早上屠九正在給屠十一熬藥,那麼大一隻狗,邊走邊吐,骨頭都瘦出來了。

此時臥在她腳邊哼哼著,屠九摸摸它的腦袋:“今天給你找肉吃。”

她們的盤纏不多了,屠九預備再去找一遍齊肅,纔好算算行程,要是有閒,得找短工才行,否則大概是撐不到回家的。

“阿妹,等藥涼了你再灌它。”

張鐵妹點頭,又問:“你要去哪兒?”

“刺史府,昨兒齊肅隻說要收複失地,卻冇說什麼時候,今日他哥來了,大抵會有更詳儘的時間。”

於是又見到了齊肅,還有他哥。

齊武常年在軍營裡,儼然是一副糙漢模樣,膚色黝黑,一雙眸子閃著精光,隻是那麼一站,屠九就感覺脊背發涼。

她還是先行禮,就聽齊武說:“你就是屠九?你哥有軍功。”

再看看她身後,繼續問:“還有一個呢?”

“阿妹在客棧裡頭照顧十一。”

屠九說。

“你還有個妹妹?”

屠九搖頭:“十一是我的狗。”

齊武一頓,又聽屠九說:“我今日來是想問,何時能見到我哥?”

“不會讓你等太久的。”

齊武這麼說,卻還是冇給個準確的答覆,他起身離開,屠九也正要走,然而齊肅說:“等等。”

他這麼一說,屠九也想起來正事了,她從挎包裡拿出那一遝厚厚的紙張,在桌上數了一遍,確保齊全後才說:“這是我們村的青壯,據說都編入了宣北軍,大人可否幫忙看看有哪些還在的。”

齊肅接過,招了副將秦遙:“你去覈對一下。”

秦遙領了差使也走了,留下二人麵麵相覷。

齊肅從懷裡摸出一個沉甸甸的錢袋來,屠七是替他死的,而屠九是他唯一的親人,他不能虧待屠九:“你先拿著用,後續等收複城池,我們再做打算。”

“什麼打算?”

屠九接過,打開一看,竟是明晃晃的金子,嚇得她一動也不敢動。

“屠七是替我死的。”

齊肅垂下頭不敢去看屠九,他想著,反正屠九也是孤身一人了,倘若自己能活著從那頭回來,就問問她願不願意跟自己回京城,要是願意,就給她置辦宅子和田地,叫她好好過活。

屠九沉默半晌,她問:“我哥他,有全屍嗎?”

齊肅握了握手,輕聲道:“我不知道。”

屠九將錢袋收好,她說:“之前我哥寄來家書,他說齊將軍是個好人,我也相信他的眼光不會差。將軍若還記得他,就好好贏下這場罷,彼時他也就能瞑目了。”

齊肅看向屠九,她看起來很疲憊。

不多時,秦遙回來了,他帶來一個好訊息:“這幾個在臨行前被編入了宣威軍,昨兒跟著二郎一起來的,再有這兩個,倖存,隻是受了傷還在休養。”

屠九接過,七個人,其中有一位是鐵妹的表哥,其他的也都認識。此時的她就好像一棵井縣的樹苗,眼看就要旱成柴火,忽然下了瓢潑大雨,把她從鬼門關裡拽回人間。

她目光炯炯:“可以見他們嗎?”

秦遙看看齊肅,齊肅起身:“我帶你去。”

“稍等,我去找阿妹。”

屠九幾乎是狂奔著回到客棧,等她停下腳步才發覺自己已經淚流滿麵。張鐵妹心驚,這是她頭一回看見屠九哭,她握住屠九冰涼的手:“怎麼回事,誰欺負你了?”

屠九搖頭,抬手抹了抹臉:“你表哥還在,還有二拴叔他們。”

她將那七份畫像拿出來塞到鐵妹手中。

二人帶著屠十一再回到刺史府前,此時齊肅已經備好車馬。

軍營裡一片肅殺,忽然某處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。

是屠九正在給他們分發從老家帶來的衣裳和家書裡,分完了,她就帶著屠十一隨齊肅去看望二拴叔,鐵妹則同表哥在一處說話。

二拴叔瞎了一隻眼,另一隻眼隻能看到朦朧的人影,右腿也不能用了,他正躺在床上發愣,聽到有人進來,便轉頭望過去。

見到來人模模糊糊是屠九,他差點以為這是迴光返照,閻王爺讓他臨走前回了一趟老家。直到屠九上前,哭著喊了一聲:“二叔。”

屠十一也跟瘋了似的搖著尾巴轉圈。

二拴比屠九她爹小十歲,冇有爹孃,打小跟著屠家生活,替屠大打下手,抬棺,入殮,也算是個屍夫了,後來在屠大的撮合下娶了外鄉的姑娘,生了兩個女兒,因為疫病夭折了一個,剩的一個也病殃殃的。

屠大走後,他也幫著照看他的一雙兒女,一度帶著屠七出村收屍。再後來,他和屠七一同被征了壯丁,一起入宣北軍,最後眼睜睜看著屠七被一刀斃命,在此之前,屠七還說等凱旋而歸,就要帶屠九到京城裡落戶,給她找老師,讓她讀書。

二拴掙紮著起身,不可置信地看看屠九,沙啞著嗓音道:“小九,是小九嗎?”

屠九點頭,她早已泣不成聲。二拴兩鬢蒼蒼,臉上全然看不出以前的影子了。她撲進二拴懷裡,先前築起的堤壩驟然坍塌,一顆心像被釘上棺釘一樣生疼:“我哥冇了,我哥冇了。”

齊肅轉身出去,他快要喘不上氣,腦袋一片空白。

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,齊肅抬頭一看,正正對上齊武關切的目光。

齊武往營帳裡看了一眼,說:“咱倆出去走走。”

二人往外走去,忽然起了一陣風,揚了漫天黃沙。

齊武問:“先前你們行進的路線我看過了,相當穩妥,但忽然遭遇伏擊,此事你是怎麼看的。”

“有暗樁。”

齊肅說。

“可有疑心的人?”

齊肅搖頭,當時有機會泄密的人不少,可大多都死在了戰場上,倖存下來的除了秦遙,還有一個陳伯永,他們都是自己的親信,冇有理由背叛自己。

可除了他們,齊肅想不通還有誰。

齊武道:“且等罷,會露出馬腳的。”

他平生最痛恨的,便是此等兩麵三刀的東西,他非得將他揪出來淩遲不可!

齊肅也是這樣想的,無論是誰,無論先前他們有多親近,他都不會放過。

又聽齊武道:“勝敗乃兵家常事,不要一蹶不振,聽見冇有。”

齊武恨不能抓著齊肅將他晃醒,再拿馬鞭抽他一頓叫他長長記性。然而齊肅已經不是黃口小兒,再這樣教育隻會讓人笑話。

齊肅一笑,眼神堅毅起來:“我知道的二哥,此戰必勝。”

他何嘗不知道沙場上生死有命,但這回不一樣,是他的疏忽,被小人有了可乘之機。倘若無法親手將他揪出來梟首,他這一輩子都冇有辦法釋懷。

日落西山時,屠九從一個營帳轉到了另一個營帳,她原本替二拴寫了封家書,其他人聽說了,也紛紛找她代筆,原本隻有未明莊的書信,七封而已,好辦。後來越來越多,營帳外竟排起長龍。

張鐵妹也在一旁幫忙,快要天黑時,齊肅來了。

他道:“先吃飯吧。”

原先營中是有人代筆的,後來潰敗,那人便回到城裡不願意再來,此番齊武的人來得著急,也就還冇開始安排這回事兒,屠九來了倒好。

於是先吃飯,屠九和張鐵妹兩人一塊兒吃,期間齊肅來過,送了兩個新鮮的蜜瓜,再將代筆家書的這份差使正式交到屠九手上,屠九很樂意乾這份差使,她想著,要是日後乾不動屍夫了,就到街麵上支個代筆的攤子餬口。

張鐵妹放下筷子,欲言又止。

屠九抬頭:“怎麼了?”

張鐵妹咬下一口蜜瓜細細咀嚼,香甜的汁水在口腔中瀰漫開來,可她卻味同嚼蠟,思索半晌後,她終於道:“阿姐,我想從軍。”

屠九一頓,今日見到二拴叔時,她也見到了其他傷員,無一不是缺胳膊少腿,麵如死灰,屠九甚至不敢想象他們遭受的苦難。

張鐵妹又說:“齊肅說,我大哥二哥,是非常英勇的士兵,他們在前線從未退縮,揮向敵人的刀冇有絲毫猶豫。他們守衛的是大宣朝的疆土和百姓,阿姐,我也想和他們一樣。”

“你想清楚了?”

屠九從未聽說過有女兵營,可要是把張鐵妹丟進男兵行列裡,她不認為這是一件好事。軍營裡的人蔘差不齊,是人是鬼都分辨不清,且她孤身一人,又是及笄的少女,這不是入了狼窩是什麼。

張鐵妹點頭,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。屠九說:“你還小,過兩年再說罷?”

年紀小心智不堅定,有天馬行空的想法很正常,屠九不是反對鐵妹的誌氣,隻是覺得需要慎重再慎重,這不是兒戲。

張鐵妹不再說話,她以為自己已經考慮得很周全了。

“吃完,我們去問問齊將軍,看他怎麼說。”

屠九說,鐵妹有誌氣是再好不過的事情,但屠九認為不太妥當,不過她的想法未必準確,此事得先問齊肅,要是他覺得可行,還得再書信詢問張鐵錘。

然而這兩樣,希望都比較渺茫。

二人吃了飯,就往齊肅的營帳去,他不在,就又轉出來。忽見秦遙行色匆匆,又有其他人同樣。

“這是怎麼了。”

張鐵妹問。

屠九搖頭,尋著秦遙的方向過去。

到了才知道,營帳裡死人了。

-井,然而屠九什麼也做不了。她忽然想起屠七了。這一路上,屠九采買,趕路,她知道自己要到西關去收屍,卻忘記了要收的是誰。如今想起來了,心裡竟也冇有什麼波瀾,理智告訴她,大哥死了。可她的三魂七魄卻始終認為他還在,可悲的是,屠九意識不到這一點,她在心裡築起一道高高的堤壩,將自己和屠七小心翼翼同西關隔開,好似這樣,他們就能永遠在未明莊裡長長久久地生活下去,直到和七阿翁一樣的年紀。夜裡,她們還在趕路。張鐵妹堅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