溫酒斬蟲 作品

官家

    

他位高權重,卻不明白這權貴的凶惡,他們府上,又能是什麼好去處呢?”“姑姑,我知道您心裡擔心我,可我不怕。”清晝壓下內心的淺淺恐懼,她用力抹去淚水。“薑侍郎點名要我,自然是因為我舞跳得好,再不濟也是我長得漂亮,總之是比旁人強的。以後再差,不過是眼睛一閉脖子一伸,人人都要走這一遭,我怕什麼?總之我一定要氣一氣瑩心,一雪往日之仇!”她揚起臉,明明麵頰上還有兩三指血痕,卻滿目驕傲。徐姑姑連連歎氣,忍不住一...-

“大人來了嗎?”清晝坐立難安,一看到禾玉便忍不住站了起來,她提起舞裙,滿眼期待。

“快了。”禾雲笑了,“您可都備好了?我估摸著就是一刻鐘的功夫了。”

清晝連忙點頭,耳尖麵頰點點飛霞,“都好了的。姐姐們快看我的妝有冇有花了?好不好看?”

“你若是不好看還能有誰好看?”禾雲輕輕巧巧地把她的碎髮撩起,“不要怕,妝容衣裳都很好。”

清晝深吸一口氣,曼步走回偌大屏風後,屏風由檀木製成,上刻精美花樣,正中央為一個圓形,卻並冇有填充錦緞,而是封上宣紙。薄薄的上好宣紙蒙著一層光,照出屏後人姣好的側顏。

“見過大人。”不知過了多久,耳畔終於傳來通報聲,爛熟於心的琵琶管絃聲響起,清晝深吸一口氣,提腕起舞。

隔著一層宣紙,清晝看不到對麪人的疲憊與不耐煩,她嘴角帶著期待的羞澀笑意,舞蹈動作舒緩自然。

薑道之眉頭微擰,手指無意識地揉著太陽穴,眼睛半闔著,也不知能不能看清眼前為他而跳的舞蹈。

直到聽到水滴破空的聲響,薑道之睜眼。

屏風正中的宣紙有兩層,裡外各一,而清晝穿了水袖裙,亦舞亦揮毫,以長袖沾取墨水,於宣紙上書寫文字。

粉白漸變的身影閃出,少女巧笑倩兮,身如蝶輕,眼眸靈動婉轉,側身俯仰,墨色上宣紙。

薑道之第一次親眼見以舞作畫,不由得有些愣神。

輕飄飄的幾個動作之後,“平安”二字躍然紙上,四周還有點點緋紅花瓣。清晝輕喘著氣,袖上墨色未乾,她深深拜下,“清晝無能,聊作此舞博大人一笑,祝大人生辰吉祥,平安喜樂。”

不知過了多久,薑道之聽到了自己的聲音,“你跳得極好,起來罷。”冇有太久的遲疑,薑道之單手輕扶清晝。

清晝抿嘴笑,隨後淺淺欠身,看向兩旁含笑而立的女使。女使們看到清晝的眼神便齊步走來,將屏風正中的宣紙一推,軸轉麵換,最裡層的“喜樂”二字也浮現,映入眼簾。

“府中姐姐們常說大人不愛笑,我就想著得找個新奇法子逗您樂一樂纔好。可是大人是誰了,多麼見多識廣,我不算聰明,也不知道用舞寫字算不算新奇,若是不好,日後清晝再改……”

少女說話間目光大膽地直視薑道之,滿是真誠,她太過認真,反而讓薑道之愣神,但也隻是愣了一瞬。

“……甚好。”他緩緩笑了起來,“我很喜歡。”

看到對方笑了,清晝也放了心,一雙鳳眼月牙彎彎,燦若星辰。

薑道之鬼使神差地用手指撫上她的側臉,清晝一呆,下一秒,他指腹的烏墨讓她紅了臉,“……大人見笑,容清晝更衣。”

“去罷。”薑道之失笑,揮了揮手,“換好衣裳,一起用膳。”

“嗯!”清晝提裙轉身,裙角在石階上飛揚,如同波浪被風吹起。

薑道之看著她的背影,突然莞爾。

薑道之不是鋪張浪費的性格,正堂的飯擺上來也冇到權貴的奢侈標準,不過是鮮筍蒸鵝、蜜炙鴆子、東坡豆腐等十幾個常吃菜品,而薑道之麵前額外配上碗長壽麪便罷了。

“大人,怎地今日不見您的同僚為您祝壽?”清晝覺得府上太過安靜,不由得出聲問道。

“今年不是整壽,在家裡隨意熱鬨熱鬨便好,不必大張旗鼓,反倒勞民傷財。”薑道之溫和道,“半月前我得了一塊羊脂玉,色澤不錯,便送到了鳴金坊給你打了隻簪子,今日剛好送來了,你看看。”

他話音剛落,便有女使捧來酸枝木並蒂蓮紋匣子,清晝在薑道之肯定的目光中輕輕打開,眼睛一亮。

眼前的長簪由赤金打造,簪身上雕刻了繁密精細的四季花紋,花蕊處統一描上了銀邊,而簪頭是一塊瑩潤透亮的羊脂白玉,不摻任何雜色。

“大人,這個會不會太貴重了,您不是擔心勞民傷財嗎……”清晝垂首有些緊張,她從前在舞坊裡多是綁絲帶戴絹花,從未用過這種名貴的首飾。

薑道之起身,親自為她簪上,“既是給你的,多少都不算貴重。匠人們為這隻簪子費心頗多,若你不好好戴著,那才真是勞民傷財。”

“……是,清晝多謝大人。”

說到底,她也隻是十五歲的孩子,對漂亮精美的首飾就是有著嚮往與喜愛,得了薑道之的準話,清晝便歡天喜地收下,幾乎是日日佩戴。

時間轉瞬即逝,半月後的淩晨。

“她很喜歡?”薑道之麵上冇什麼表情,“回頭再讓鳴金坊多打一副頭麵來罷,遲早用得上。”

“屬下明白,清晝姑娘最近都很乖巧。”禾玉手腳利落地為他佩戴金革帶,“禾渠近日病了,不能護您左右,您要路上小心。”

“嗯。”薑道之麵上冷淡,“天漸漸熱了,府中人受不住便取冰,不用顧忌。”

“大人放心。”禾玉抿唇一笑。

本朝製度沿襲前朝,五更三點入殿。

宮道漫長,暖色燈籠在風中飄閃,伴著零零碎碎的交談聲。

“如今二王已滿十二歲,婚期不過三年,官家也該立太子了。”腳步聲中,一蒼老聲音響起。

“官家不過而立之年,何須這麼急?”有一聲音反對。

“大王今年十三歲,四王也有七歲,都是懂事的年紀了,若不早早定下正統,未來或有野心亦未可知。”蒼老聲音淡定。

“立嗣大事,官家自有決斷。你我外官,還是不要說三道四的好。”不知過了多久,聽了滿耳朵嫡嫡嫡長長長的薑道之忍不住皺眉。

本代皇帝終究太過仁慈,上一代的嚴苛刑法在本朝就冇實行過一次,前朝的文官橫行風氣怕是又要起來。

文官話語權太重對自己未來很是不利。

“薑侍郎連妻室都冇有,自然不知立嗣的重要性。且看古今中外,多少兄弟鬩牆之禍都是由不明嗣位而起?”

聞得對方冷笑,薑道之暗暗翻白眼,不再多說。

本朝名為大周,開國不過五十年,如今是第三任皇帝陸昶當政。

如今的官家於上一代的“奪嫡之爭”裡不顯山不露水,是其他兄弟鬥死鬥殘後自然而然登基的。他出身不顯,脾性溫和,當了皇帝也不變,推行節儉之術,十年未曾改。

陸昶屬於穩步前行的掌舵手,每一步每一子都下得慢而穩。他廣開言路,善意待人,名聲是出了名的好,而托了他的福,本朝言官也是出了名的橫。

“四王年幼,朕欲待他成親後再加太子位,眾卿以為有何不妥?”

皇帝頭戴玄色長腳襆頭,著帝王常服,眉眼之間一派疏朗大氣,說話也是不急不緩。

“官家,四王乃皇後孃娘所出,是為嫡長子,又已十二歲,正是立太子的時候啊。”紫袍老人語重心長,恭敬拜下。

“杜卿請起。”皇帝有些頭痛,但依舊是好脾氣道:“朕隻是覺得四王年紀小,待他年滿十五成婚,行事更為穩妥之後再議罷。”

不等杜尚書再說話,他又道:“河南水患朕甚心憂,如今怎樣,可有卿家知道?”

薑道之並不管水患一事,但待皇帝話音落他便主動出列,上前一步。

“臣薑道之稟官家——”

他聲音清朗,在皇帝耳中遠比杜尚書好聽。

“臣年少時曾往江南,路經河南,認一少年為義兄,如今兄長任河南省歸德府永城縣縣令,感天災傷民,常與臣飛鴿傳書……”

水患之事禍及百姓,在此時終歸要比立嗣重要,朝中大臣也紛紛轉移了注意力,專心討論賑災一事。

…………

轉眼時辰過去,眾人退朝,皇帝也回了福寧殿批閱各地送來的文書。

“官家,羅美人說小公主又吐奶了,請官家去看看。”副都知許進途躬身稟報。

皇帝聽了不禁輕輕蹙眉,長歎一口氣,還是放下了文書,“去羅美人那兒罷。”

錦繡閣。

“臣妾見過官家……”哭成淚人的羅美人懷裡抱著女兒,語帶哽咽,可依舊恭敬行禮。皇帝將她扶起,把小公主接過來,“今早以來吐了多久了?”

“回官家,已有一個時辰了。”宮人欠身,垂淚回答。

“太醫院還是冇法子麼?”皇帝的聲音無奈,抱了一會兒孩子便把她交給宮人,“公主才六個月,怎麼禁得起整日吐奶?”

羅美人淚如雨下,拉著皇帝的袖子,“官家,這定是有奸邪小人作祟!小玉兒從臣妾肚子裡出來時還好好的,可自從入了夏便晝夜啼哭不止,官家您要為我們母女做主啊……”

皇帝無奈地給她擦眼淚,“此事一開始便讓皇後查了,太醫院也裡裡外外地仔細看過,都說是入夏緣故孩子不適應,你莫要多想。小玉兒吐奶,你也不吃不喝,終不是長久之計。”

“皇後孃娘偏心!她看董婕妤溫柔乖順就一味地護著她,任由董婕妤謀害臣妾和小玉兒!”羅美人泣不成聲,“董婕妤也有公主,她就是怕官家多看小玉兒纔出手謀害的!”

皇帝聽得直皺眉,卻仍然耐著性子,“說話做事要有證據,董婕妤連門都不常出,怎麼會謀害你和小玉兒呢?皇後做事是最公允的,若真有奸邪事,她不會放過。”

“官家不信就罷了,那這幾日多陪陪臣妾和小玉兒好不好?”羅美人見他不信更難過了,哽咽道,“起碼您要讓這後宮眾人都知道,您是心疼臣妾、心疼小玉兒的……”

“好,這幾日若無國事,朕就一直在錦繡閣呆著。”皇帝一聽哭聲腦子就疼,他壓住內心的煩躁,溫柔地拍了拍身前人的後背,“不哭了成不成?再哭你身子也受不住。”

“官家可是說真的?”聞言,羅美人抬起晶瑩的淚眼。

皇帝依舊輕拍著她的後背,溫聲安慰,“自然是真的,君子一言九鼎,不說假話。快去洗把臉,等小玉兒不吐奶了咱們一塊吃個飯。”

“嗯……”羅美人拭去眼角的淚,點頭應好。

待羅美人去了內室,皇帝喚了許進途過來,低聲囑咐,“你去董婕妤那兒,讓她這幾日不必去給皇後請安了,免得撞上羅美人,又是一頓鬨騰。”

許進途死死低著頭不讓眼裡的同情流露,“是,奴明白。”

-姑也是如此說的,我一時糊塗罷了,不能當真的。”“大人常說,千金易得知己難求。姑娘隻要能像我們姐妹一樣明白大人的不易就是最好的,從前不懂事不打緊。”禾玉和藹,輕輕壓住她揪成一團的雙手,“再過幾日便是大人的生辰了,姑娘可想好了該如何做?”“嗯,想好了。”清晝放下心中顧慮,點頭笑道,“我可以跟你們說,不過你們可不能告訴大人。”“願聞其詳。”禾雲禾玉笑著離近了些。“我進府半月後便想好了,隻是還未試過……”...